第三十九章 病人_春花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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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病人

  宛桃越来越看小媱不顺眼:明明生活上“白痴”一个,却偏偏把全部时间用在“可有可无”的学习上。虽然小媱今时今日这“怂样”不是她一个人酿成的,但是,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人还得靠自己!缺陷可以被弥补,人的命运可以被改变,而且宛桃始终相信,命运这东西归根结蒂都会掌握在人自己的手中,小媱不去改变就是自作孽!只知道一整天对着课本学、学、学,难怪越学越“白痴”!

  所以最近宛桃看见小媱在埋头学习,都会有种鄙视和怨恨的情绪。

  周四傍晚,小媱才吃过晚饭,又匆匆地赶回课室开始她的“默默奋斗”。她妈妈的离职期限已到,前两天已到新的工厂上班,新工作的时间很吃紧,傍晚无法回家做饭,所以小媱几天前就在学校全宿了。

  对于全宿的“新生活”,小媱并没表现出和之前相对称的痴迷,那些新获得的“自由”和“独立”,在现在看来,亦不过是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该干嘛干嘛,真不明白当初吃错什么药会如此神往。

  是的,即使生活再花哨、再澎湃,到头来还得回归平静。在她看来,生活的本质不过是:奋斗,奋斗,再奋斗,她的生活也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所以她在饭堂吃过晚饭,也不回宿舍,直接往课室走去。她知道此时的宿舍必定人满为患,大家都排着队等待洗澡。她们不会觉得无趣的,因为等的同时可以聊天,可以串宿舍,可以看杂志等等,一大伙人玩得不亦乐乎。但小媱不会这样做,她要把时间充分利用起来,譬如现在她要先回课室看会儿书,等舍友都忙完的时候再回去宿舍洗澡。

  整个课室只有小媱一个人。宛桃见状,跑了进来,坐在教室前面的课桌上,对着头上的电风扇悠悠地吹着风。她刚才去了练篮球,学校自行车棚附近有两个破旧的篮球场,是之前的旧校舍所留下来的,篮板和篮框一年前有换过,但场地很粗糙,界线全部磨光,只能用来练习投球。能忍受这样环境的同学大多是篮球“菜鸟”。所以终究人不会多。好的球场下午放学的短短几秒基本被霸占完,很难抢的,宛桃不得不在那里和一大伙“菜鸟”练球。菜鸟们居然觉得她很厉害,甚是佩服,只不过这样并不能让她获得任何优越感——只能怪他们太菜了。今天,他们竟然说要组队比赛,宛桃看见他们连篮球规则都不熟悉,便抱着篮球回课室。

  (13)班一个人也没有,她把篮球扔进什物间,便跑过(11)班找小媱。

  现在整个课室只剩下她和邓小媱,她也就肆无忌惮地坐在别人的桌子上吹风扇。小媱寒喧道:“小桃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跟他们玩多一会吗?”

  “今天有点累,要休息一下。”——清高的愤世嫉俗的赵宛桃不会跟小媱说她刚才受到一群“菜鸟”的邀请的事情,她觉得说了自己似乎就跟他们一个水平了。而且,小媱是“菜菜菜菜鸟”,跟她说这些她也无法理解。她想起小媱几乎天天都待在课室里学习,那股不满又爬上心头,不客气地教育小媱说:“小媱你不出去运动,天天待在这里,不憋出病才怪!”

  “功课多呀,而且自己太笨,不多花一点时间根本就学不会。”小媱说着内心一阵沮丧。

  宛桃却没有像常人一样安慰她“慢慢来”,她想,课本的知识很多人也学不会呀,这个层次的学生再怎么学都很难拿高分,拿不了高分,这个人是不是就不用活了呢?显然不是,为了这样的分数纠缠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学不好就别学了,去学学其他的,比如说打一下篮球,踢踢足球……对,接触一些团体性的体育项目,可以提高反应能力——你最需要这个。周六日也别老宅在家里啦,要多出去走走,学习一些生活常识,接触一些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那样你会学到很多的。说白了,你主要的问题就是社会经验太少,胆子又太小,再躲起来学习的话,只会越来越糟糕……”宛桃并没有数落小媱的意思,她只是针对最近发生的事提出自己的建议。但多愁善感的邓小媱听着,却像被人扇一巴掌似的,心里极其难受,过往“惨痛”的经历如同一具具腐尸被人从地里挖出来,臭气熏天。

  她也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她也尝试进行针对性的锻炼,可结果只会让自己更加失望。譬如前几天,她瞒着妈妈到市图书馆附近寻找一家名叫“光明书店”的小书店——书包被人拿去后,小媱多方打听才得知学校指定的练习册可以在这家书店购买。小媱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家书店,出去时,竟然又忘记了回去的路。她花费了好长时间才走出了步行街。走出来时不忘埋怨自己道:

  “沿路返回都做不到,我真服你了邓小媱。”

  这只是她的大大小小的努力之一。不少突破自我的尝试都因为能力不足或心理素质极差而遭到失败。而她忧郁的个性,又习惯了自怨自艾。所以那些懊恼的事情,她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将其淡忘。

  宛桃坐在别人的课桌上“数落”着小媱,小媱放下笔,惆怅地低着头。自己的缺点和弱点这么多,又积得这么深,怎样改?从何处改?改得了吗?她尝试过了,非常非常困难。而最近发生的关于华卿、宛桃、刘玉芬和社会上的种种让她伤心让她懊恼的事情,一直在她脑海阴魂不散,她的身心承受着巨大的打击和痛苦。现在,宛桃又要当着她的面作个“总结”,她真的很累,很累。

  “这样吧,今个周五傍晚跟我去体育馆学跳街舞,我很多朋友都会在那里,大那里一起学一起玩,好开心的!”宛桃极力拉动她,“最主要是可以练胆子你知道吗?没学街舞之前,很多高难度动作我都不敢做,但学了之后,觉得它们一点都不可怕!现在要学其他高难度的动作,我也不害怕了。所以,跨越内心的那层恐惧后,其他事情就很容易解决,而你也会像重新做人一样,有种豁然开朗想再接再厉的干劲。”

  街舞这么剧烈的玩意,小媱不知道自己学不学得来。她参加过文艺晚会的舞蹈表演,但那些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来做过像街舞那么澎湃那么豪放的动作。她看过别人跳街舞,的确很酷很振奋,但很难学啊,自己应该学不会。而且宛桃他们肯定玩得很晚,自己到时候待一会就得回家去,中途离场很不好,会扫大家的兴。

  小媱心里不愿意,可又不知如何跟宛桃说,甚为难。

  宛桃看见她脸有难色,想起高一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而拒绝的理由说到底都是她妈不让她去!顿时怒火中烧:这次不成又是因为她妈?

  “怎么,没空?”她努力要求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不,不是,”小媱闪烁其词,“是我妈……”

  “又是你妈!”宛桃恼怒地打断她的话——听到“我妈”两个字她就知道小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你怎么老是提你妈你妈?什么都听你妈的你自己没有想法?能不能有那么一点点主见啊?做这点小事难道你妈会吃了你吗?你今天之所以这样子,就是因为你太听你妈妈的话!”

  小媱不作声,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你妈妈在害你啊你知道吗?这又不让干,那也不让干,然后什么都不会;限制太多,什么都不敢做!搞得像个白痴一样,难道你……”

  “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求求你不要说下去了……求求你……”小媱梨花带雨,娇泣连连。

  “求?……”宛桃被这个“求”噎住了,气不打一处来。

  求?居然对朋友说“求”?难道是我为难了你?这是侮辱对方是强盗恶霸好吗,说这个“求”字?!宛桃这刻的感受,已不是简简单单的“恨铁不成钢”所能形容了。她从书桌上落下来,重重地吸气、呼气,表情极其复杂,良久才狠狠地骂出两个字:“有病!”拂袖而去。

  小媱坐在座位上,哀思如潮。

  有病……

  小媱曾经问过沐月类似的话:“你说,我是不是心理有病?”沐月没回答,但小媱永远无法忘记沐月那惊恐的眼神——

  高二开学不到两个星期,学校便要求各班准备文艺节目,来迎接10月18日的母校53周年校庆典礼的到来。(11)班的班委商议后决定出一个舞蹈表演。理科班的女生人数较少,有点资质都被安排进去了,小媱和沐月也被包括在内。经过精心的准备之后,节目幸运地通过了预选和复选,成为校庆晚会里12个节目之一。这本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但当舞蹈服装发下来的时候,小媱却傻了眼:视频教程里穿的明明是过膝长裙,怎么发下来的变成了没过膝盖的短裙呢?

  那段时间,她过得很压抑,怪癖再次复发——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经常掐自己的大腿。

  衣服到手后,她不敢去试,同时也不敢跟领队说明情况。就这样忐忑不安地隐瞒着,一直拖到预演的那个下午——

  所有人都穿上表演服到舞台后面集合,小媱却躲在更衣室,迟迟不肯出来,还把正准备出门的沐月叫住。待到更衣室只剩下她俩,她才怯怯地告诉沐月,她不想表演了。沐月诧异地问她为什么,她没马上解释,浅浅一笑后,一手扶着更衣室光亮的墙壁,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撩起自己的裙子——

  裙子里面的两条腿,一块红一块青一块紫,颜色相互交织,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沐月瞬间吓得脸如土灰,若不是动作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真的会尖叫起来。“谁……谁把你打成这样子?”

  小媱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顾着说自己早已想好的话:“裙子太短,动一下它们就会露出来……”小媱不断地握着四周的裙摆往下扯,为的是让裙子更低些,好遮住那些伤痕。

  “要不换一条长一点的?”

  “不用了,裙子的尺寸都是一样的……”

  沐月不愿意再看小媱的腿,尽管它们此刻已经被裙子遮住。她万万没想到如花似玉的同桌竟然有如此严重的伤疤,她看见小媱半弯着腰努力地下扯裙子的时候,眼泪不由得在眶内打转。

  “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参加表演……”小媱说得很安然,明显“退出表演”这个念头早早就搁在她的心底。

  沐月原想劝阻她,但想到……又理解了。

  她跟艺术老师说,在更衣的时候,不小心跌倒,摔伤了膝盖,无法再参加表演。老师关切地想察看她的伤势,她敏感地握住了裙摆不让老师看。老师只好让沐月送她到医务室,她便搭着沐月肩膀,假装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走去。装得真像,若不是沐月事先知道了实情,一定也会被她欺骗的。

  她不想去医务室,是沐月强行拉她她才进去的——既然有伤,为什么不治?她继续骗医生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心里却害怕经验丰富的医生看了伤情后会起疑心,所以遮遮掩掩地露出一点伤痕给医生看。没想到那医生草草瞄一眼,手法相当熟练地从橱架里拿出一小瓶跌打药水,摆在她的面前,冷冷地说:“一日三次,回宿舍慢慢涂。”完事。

  回去的路上,沐月对小媱退出表演的事情连连惋惜,同时又骂了一顿负责表演服的同学:舞蹈排练了这么久,又排练得这么辛苦,他们居然弄了这么一套服装回来,丑爆也就算了,还不按套路出牌害得小媱不能上场,这真是极大的业障!

  小媱也很惋惜很难过,但这不能责怪负责服装的同学。艺术老师最顾忌完全照搬别人的成果,他们希望学生能在原来的基础加以创新,所以领队才会把长裙改为短裙,想尽显中学生的青春活力。所有过错只能归自己,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癖呢?听见沐月仍在骂那些同学,犹豫再三,才幽幽地讲出真话:“其实……这些伤……是我自己掐出来的……”

  沐月的眉头皱成了苦瓜模样。

  “你说……我是不是心理有病?”

  心理有病,她早早就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想法,但向旁人求证,还是第一次。

  沐月不能言语,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脸色吓得苍白,后来又因为隐瞒了心里话,继而变成了凝重的灰色。沐月想,难道真要回答“是的,你心理变态”?小媱很难过才会这样问自己,如果自己说出这些话,她一定很伤心。可是自己又不能蒙住良心说“没有,这很正常。”

  最好的方式还是沉默。所以沐月低头没回答小媱的问题。小媱见状也没再问。回去的路上沐月话很少,脸上的阴云始终没法散去。小媱觉得刚才的问题太沉重了,对大家的情绪影响不好,于是努力岔去其他话题,想通过聊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来化解此时笼罩着彼此的阴暗而悲怆的氛围。

  因伤缺阵,老师不好勉强。于是,第二天晚上的校庆文艺表演,这个舞蹈表演由原定的6男10女变成6男9女,对称性受到极大影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台上的同学载歌载舞,台下的小媱泪流满面。

  宛桃骂她——“有病”。其实,那天问了沐月类似的问题后,小媱就知道沐月心里是有答案的,只是她不肯说出来而已。她心里的答案,和小桃的……应该没什么两样吧。小媱想。

  无心学习,一个人徐徐走下楼。

  往事犹如走马灯般一幕紧接着一幕在脑海里浮现。从上学期拒绝去小山游玩时被骂“没主见”,文理选科时被嘲讽“朝秦暮楚、不会思考”,到今学期的打饭刷了两次卡被说“太愚笨”,买了过期食品不敢退货被骂“太软弱”,再到车站门前上当受骗还以为做了好事的“没脑子、同情心泛滥”,城仓北路隐瞒实情还想前往赔偿的“没点自我保护意识、太怂只配被欺负”,再到如今的求她了还被她骂“有病”……一幕一幕,如一支支利箭射中她那疮痍满目的小心脏。

  再想起平时妈妈责骂她“贱”的话、前段时间遇见的华卿和小艾……内心世界瞬间山崩地裂——

  “是的,我有病,我不正常,我胆小怕事,我懦弱无能,傻乎乎的只配被人骗!什么都都学不好,没主见,不会思考,不会保护自己,只配被人欺负!我什么都不会!根本就是个笨蛋!白痴!废物!”

  盛不住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顾不得旁人诧异的目光,一个人抹着眼泪来到教学区后面的小树林,背靠着一棵橡皮树坐下。那种种弱点,就像一只只血淋淋的魔鬼的手,去到哪里都能从地下冒出,一把抓住她的脚,让她无法动弹,一直纠缠,再纠缠,就这样一辈子了。她不是没有抗争过,而是抗争的最后依然赢不了,自己反而更挫败,更屈服,更绝望。她何尝不想像影视里的那些历经磨难、被人赶尽杀绝的主角,在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刻领悟绝世心法,练成盖世神功,惊天逆袭;又或者有个来自未来的小伙伴,在自己有困难的时候鼎力相助,从口袋里掏出各种新奇有趣的东西,使事情化悲为喜。可惜这些全是编剧们凭空想象出来的情节,现实生活哪来这么多伟大传奇和天马行空的趣事?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不过平平淡淡地学习、工作、养育后代,那么,她是不是永远无法突围,而让这些阴影如同梦魇笼罩她卑微的一生?

  天空渐渐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深秋的傍晚,天黑得特别快,树林里光线更为黯淡。小媱坐在橡皮树下,偶尔一滴雨水穿过叶缝,落在她的肌肤上,冰冰的,凉凉的。这些橡皮树就好比一架架高高撑起的木琴,长椭圆的阔厚的叶子犹如音条被从天而降的雨水轻轻敲击,声音清脆而枯干,如同在演奏一首属于深秋的悲戚的离歌。

  “快回去吧,淋湿衣服,妈妈又要责怪。”她潜意识地跟自己说。

  妈妈又要责怪了,呵。

  她挤出一丝自暴自弃的笑容,索性冲出树林,张开双手,抬头对着天,让秋雨打湿她的脸,打湿她的衣裳。淋,就淋个痛快吧!如果以后的路注定悲苦,那现在又何必在乎这点雨,在乎那些人为设定的“行为规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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